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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77)

小楼听雨轩 2022-04-19 01:15

钟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77)

宋·范成大诗之“煮瓶浮蜡”

晚春田园杂兴(十二首其十)

[宋]范成大

谷雨如丝复似尘,煮瓶浮蜡正尝新。

牡丹破萼樱桃熟,未许飞花减却春。

网友雁南飞问:请教先生,此诗中“煮瓶浮蜡”如何理解?多谢!

钟振振答:这个问题,我想分两步来回答。

(一)先说“浮蜡”。

与范成大同时的陆游,有《初夏》诗曰:“已过浣花天,行开解粽筵。店沽浮蜡酒,步檥载秧船。”

又《暮春》诗四首其四曰:“祓除已过暮春初,彩舫相衔十里余。浮蜡喜尝新店酒,流尘闲拂坏垣书。”

明·郑真《寿吴教授先生》诗二首其二亦曰:“珍庖晓报侯鲭熟,宝瓮春浮蜡蚁馨。”

又,杨荣《孝友堂为吕尚书题》诗曰:“公昔家居侍母旁,朝朝暮暮在高堂。清觞㶑滟蚁浮蜡,彩服连翩雁作行。”

据范成大诗及以上诸诗综合考察,可知“浮蜡”指的是酒。

如果只就范成大、陆游这两位南宋诗人的诗来考察,我们还有理由说得更细一点:这是当时农村里酿造的、春末夏初成熟并开坛的一种酒。

为什么说“浮蜡”?

“蜡”,是动物、植物或矿物所产生的一种具有可塑性,能熔化,能燃烧,但不能溶解于水的油质。宋·陈敬《香谱》卷二《龙涎香》曰:“白蜜半斤煎,拨去浮蜡。”又卷三《梅林香》曰:“白蜜四十两,重汤煮,去浮蜡。”蜂蜜中含有蜡,而蜡是不能食用的,故须将浮在蜜汤水面上的蜡撇去。据此推测,这种酒里是否也掺有蜂蜜呢?

当然,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据上引明人诗里“宝瓮春浮蜡蚁馨”“清觞㶑滟蚁浮蜡”云云,“蜡”和“蚁”并提,或许“蜡”不是蜂蜡,也和“蚁”一样,只是个比喻。古人与酒有关的诗里,常见“浮蚁”二字,如晋·王廙《春可乐》诗曰:“缥醪兮浮蚁,交觞兮并坐。”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其二曰:“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南朝梁·萧纲《伤离新体诗》曰:“碗中浮蚁不能酌,琴间玉徽调别鹤。”北周·庾信《正旦蒙赵王赉酒诗》曰:“流星向椀落,浮蚁对春开。”唐·骆宾王《秋日饯陆道士陈文林》诗曰:“玉柱离鸿怨,金罍浮蚁空。”杜甫《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诗曰:“仙醴来浮蚁,奇毛或赐鹰。”刘禹锡《酬乐天衫酒见寄》诗曰:“酒法众传吴米好,舞衣偏尚越罗轻。动摇浮蚁香浓甚,装束轻鸿意态生。”卢仝《寄赠含曦上人》诗曰:“不如向阳堂,拨醅泛浮蚁。”温庭筠《李羽处士寄新酝走笔戏酬》诗曰:“已恨流莺欺谢客,更将浮蚁与刘郎。”陆龟蒙《村夜二篇》其一曰:“开瓶浮蚁绿,试笔秋毫劲。”“浮蚁”当然不可能是说酒面上漂着蚂蚁,而是喻指酒面上浮着的米糟。“浮蜡”或许也是喻指酒面上漂浮着的白色碎糟。

由于文献阙如,究竟“浮蜡”是实写还是比喻,我也无法确定,只能提出自以为合理的假设,尚祈高明之士有以教正。

(二)再说“煮瓶”。

汉·扬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卷五曰:“缶……其小者谓之瓶。”古代所谓“瓶”,主要是指陶或陶瓷制作的形体较小的容器。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卷七《造神曲饼酒》曰:“凡冬月酿酒,中冷不发(发酵)者,以瓦瓶盛热汤,坚塞口,又于釜(铁锅)汤(开水)中煮瓶,令极热,引出(取出),着(置放)酒瓮中,须臾即发。”

但仔细吟味范成大诗“煮瓶浮蜡正尝新”句,是说当下——今年晚春,正在品尝新酿熟的酒;故解说“煮瓶”二字似不应舍近求远,追溯去年冬天的酿酒之事。也就是说,《齐民要术》中的“煮瓶”二字,与范成大诗只是偶然相同,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与现代的“蒸馏酒”不同,古代的酒是米酒,即“酿造酒”。从养生的角度来说,米酒适度加热后再喝,更有益于健康。“煮瓶”即是将酒加热的方式——或连瓶带酒一起放在铁锅里煮;或先将瓶煮热,再将酒注入瓶中,都能达到加热的效果。如果是掺有蜂蜜的酒,加热还能使蜂蜜中的蜡析出,浮在酒面,便于撇除。

考虑到“煮瓶”与“浮蜡”连文并举,也许“浮蜡”之“蜡”真指蜂蜡,更为有理。

编后语:

欢迎楼友们继续在公众号专辑后面,留言您想请教钟教授的有关诗词方面所有问题。答案会在本刊陆续公布。

钟教授语,读者关注阅读就是支持,投桃报李,非以为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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