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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98)

小楼听雨轩 2022-05-20 01:33

钟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98)

姜夔《长亭怨慢》词“此”字出韵了吗?

长亭怨慢

[宋]姜夔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〇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网友种地族问:钟老师,您好!姜白石《长亭怨慢》“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句,“此”字出韵。在《词谱》中,作“不会得、青青如许”,前面“向何许”作“向何处”。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通行本要选用出韵的这一版?通行本和白石原作是否有出入?

钟振振答:姜夔词集有很多种版本,但“此”字似无异文。宋·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六选录本篇,亦作“此”。故姜夔词集的各种通行本,以及通行的选有姜夔此词的各种词选,也都作“此”。

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是有宋刻本的。后世的各种姜夔词集,多从宋本传抄、翻刻。“此”字既无异文,应是宋本即如此,白石原作即如此。

《词谱》一书,清康熙年间王奕清等编。编者并未交代所收姜夔此词所据是何版本,而编者又有擅改古人词作的“前科”,故其异文不足以采信,可置之不论。

您认为“此”字“出韵”,所据应是清·戈载《词林正韵》。的确,如按《词林正韵》,“此”字属第三部,而此词其他韵字“絮”“户”“许”“树”“暮”“数”“付”“主”“缕”等,皆属第四部,是“出韵”了。但问题在于,清代戈载私人编的《词林正韵》,只是他的“家法”,连清代的“地方法规”或“行业法规”都算不上,有“法律效力”吗?就算它是大清朝的“国法”吧,又如何?它管得到宋人么?难道能按它去给宋人“定罪”“判刑”不成?

词,从一开始就是大众娱乐文体,从来就不曾被列入“国家考试”科目,故从来就没有,也不需要有“国标”韵。它的押韵是比较宽松的,不像近体诗那样严苛。它可以按不同时代的通行语音来押韵,甚至可以按作者本人的方言乡音来押韵。就拿宋词来说,如果用《词林正韵》作标准去检测,恐怕就连最精通音律的那些大词人,包括柳永、秦观、贺铸、周邦彦、吴文英、张炎等在内,也没有一个能过关的。

归根结底一句话:最大的错误是度量衡的错误。《词林正韵》就是一把不怎么精确的量尺,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它来判定词作用韵的正确与错误。

在姜夔《白石道人歌曲》里,类似《长亭怨慢》这样的押韵情形,还不止一例。兹列举如下:

《越九歌》十首其一《帝舜楚调》曰:“央央帝旂,群冕相舆。聿来我妫,我芸绿滋。”按“平水韵”,“舆”属“上平声·六鱼”,“滋”却属“上平声·四支”。如按《词林正韵》,“舆”属第四部,“滋”却属第三部。此首是古体诗,原本连用“平水韵”去要求它也是不合适的。但“舆”“滋”互押,其例与我们所探讨的问题相关,故亦予以辨析。

又,《法曲献仙音·张彦功官舍在铁冶岭上即昔之教坊使宅高斋下瞰湖山光景奇绝予数过之为赋此》曰:“虚阁笼寒,小帘通月,暮色偏怜高处。树隔离宫,水平驰道,湖山尽入尊俎。奈楚客淹留久,砧声带愁去。〇屡回顾。过秋风、未成归计。谁念我、重见冷枫红舞。唤起淡妆人,问逋仙、今在何许。象笔鸾笺,甚而今、不道秀句。怕平生幽恨,化作沙边烟雨。”按《词林正韵》,“处”“俎”“去”“顾”“舞”“许”“句”“雨”属第四部,“计”却属第三部。

又,《喜迁莺慢·功父新第落成》曰:“玉珂朱组。又占了、道人林下真趣。窗户新成,青红犹润,双燕为君胥宇。秦淮贵人宅第,问谁记、六朝歌舞。总付与。在柳桥花馆,玲珑深处。〇居士。闲记取。高卧未成,且种松千树。觅句堂深,写经窗静,他日任听风雨。列仙更教谁做,一院双成俦侣。世间住。且休将鸡犬,云中飞去。”按《词林正韵》,“组”“趣”“宇”“舞”“处”“取”“树”“雨”“侣”“去”属第四部,“士”却属第三部。

姜夔是江西人(宋之江南西路,已称“江西”),他这几首作品中,“此”“滋”“计”“士”诸字,当属用方音押韵。

编后语:

欢迎楼友们继续在公众号专辑后面,留言您想请教钟教授的有关诗词方面所有问题。答案会在本刊陆续公布。

钟教授语,读者关注阅读就是支持,投桃报李,非以为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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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雪芳(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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